于继新是国内首家“狱内高校”毕业的第一位本科生。拿到文凭后不久,他获得了自由,和常人一样承受着各种各样的生存压力,也享受着生命赋予他的幸福和快乐。他的这一转变过程影响着大墙内许多犯人,这家“狱内高校”15年来的经历已引起越来越多的人们关注——
走进“围墙”内去了解真实情况
1999年7月上旬的一天,骄阳似火。笔者经过多方打探,找到西安市东开发区于继新工作的那家化工单位。一扇铁卷闸门紧紧关闭着,听一个中年门卫说,由于效益不好,单位放假了,但不知何时收假。我向其说明来意,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该门卫说他认识于继新时间不长,不知道与其联系的方法。后来他记下我的传呼和电话,说如果见到于继新会让其跟我联系的。
几天过去了,我仍没有得到于继新的消息。
于继新是国内首家“狱内高校”毕业的第一位本科生,他从一个仅有初中文化的死缓犯人到国内首位在押罪犯本科生的转变过程,相当有力地证明:我国监狱不仅能改造犯人,使他们成为守法公民,还可以造就人才。1998年10月,于继新经过“独特”的狱内论文答辩拿到了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毕业证书,并于1998年底提前假释出狱,回归于社会。出狱后,他被一家化工单位吸收为员工。
于继新离开监狱已经八九个月时间了,他所走过的路会对犯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国内首家“狱内高校”15年来又是怎样艰难地向前发展?7月中旬,笔者来到国内首家“狱内高校”———陕西省渭南监狱(陕西省第二监狱)采访。
教育科的李科长介绍说:今年是该监狱历年来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人数最多的一年,达160余人,有3个本科生、4个专科生及31名中专函授生面临毕业。这些犯人学生学习都很认真,充满热情,他们争先恐后地打探各种考试信息,参加各种考前培训班,一有空就读书,而且许多犯人还把参加“高校”学习作为努力改造自己和提高自身素质的一项重要内容。究其原因,是与“于继新效应”分不开的。
1981年,我们国家本着为经济建设培育人才的宗旨创立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1983年,陕西省开办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这消息在大墙内也引起了强烈的反响,陕西省渭南监狱本着“教育人和改造人”的原则,结合监狱需要技术人才的需要,多次与地区招生办和陕西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管理中心交涉,终于克服了狱内考生人数少、科目考场难确定等种种困难,于1985年春季设立了全国首家狱内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的考场,于继新便是首批参加考试的一员。
15年时间过去了,“狱内高校”的学员经历了“易进难出”的尴尬和灰心丧气。1988年这所“高校”经历了前所未有的“萧条期”———考生由1985年的133人降至56人,有许多考生放弃了自己的选择。但是在监狱管理人员的努力下,“狱内高考”从未间断。到目前为止,渭南监狱参加自学考试的在押犯人已达1278人次,报考科目1987门,合格人数468人,合格科目663门,已经毕业了10个大专生和1个本科生。
渭南监狱是国内设立“狱内高校”时间最早、坚持最久的一所监狱。为了深入持久地把这项工作搞下去,在国家政策允许的前提下,狱方制定了《渭南监狱教学管理制度》,其中规定:第40条,凡报考全国成人高等自学考试、刊函授者,须经分监区审查,报学校教务处审批。第41条,自学考试及函授学习取得单科及格证者加“积极”两个,可发奖学金20元,取得毕业证者可视为立功表现。
正逐步向主流社会回归
罪犯杨某是这些学员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因为他今年已经48岁,是年龄最大的一个学员。
而他目前本科面临毕业,将会成为“于继新”第二。他1990年2月26日来到渭南监狱服刑,至今已经快10年时间了。在这段时间里,他参加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并且积极主动地协助管教干部做好各项考务工作,也深得大家的信任。
杨某像任何一个犯人一样,在给我讲他参加“狱内高校”的原因时首先从其所犯罪行谈起。
那是1988年10月的一天,在陕西省凤翔县某乡镇中学教书的杨某将他所教的初一某班的一位14岁少女奸淫了,他迅疾被从教师的队伍中清除了出来,最终被判了死刑,缓期执行。
后来,在劳动改造中,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所走过的路,也更加全面、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罪行。
他选择了自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他想拾起年轻时当个作家的梦想。等他出狱后一定要教育好自己的子女,要写出很好的“东西”来弥补自己对社会造成的伤害。
杨某1994年秋季在狱中参加自学考试,于1997年秋季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专班毕业,并于同年报考该专业本科段课程,现仅剩现代文学史一门课未过。在几年的学习、考试时间里,他曾4次立功,并获几次减刑。再过4年他就可出狱了。
“这么多年来,你和家人的关系怎样?你在妻子儿女的眼里会是怎样的形象呢?”我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杨某的眼神里渐渐失去了自信。他说“父亲已于3年前去世,母亲今年也已79岁高龄。和妻子儿女的感情也很淡漠,听说大儿子要结婚了,我出狱后就能照看孙子了。”停了停,他又说:“出狱后子女到底会不会接受我,我心里也没有把握。不过,万一他们不愿看到我这个丢人的父亲,我总有办法生活下去的,我学了些养殖、种植方面的技术,我不会去靠别人的。哎,其实这一切对我都无所谓,只是我常会想起那个被我糟踏的女孩,她今年也有25岁了,今天也许已是为人之妻为人之母了,也许她已忘却了发生在她身上的噩梦;也许她还是孑然一身,很艰难地活在别人的同情、歧视以及自己用泪水丈量的屈辱中……在很大程度上,我选择文学专业是对自己痛苦的埋藏和转移……”
罪犯王某,今年32岁,12年前,他还是个中学生的时候,因和同学打架致对方死亡而被判无期徒刑。
他清楚地记得给他判刑的时间是1987年8月22日,天下着雨,一向在他心目中坚强的父亲却在默默地流泪,而柔弱的母亲和奶奶却出奇地坚强———这使他产生了一种无以名状的内疚。
加之大学梦的破灭,漫长无期的牢狱生涯,他几乎绝望了。然而父亲在次次探监时都在提醒他,趁年轻,刚出校门并且精力旺盛,还是应该学点东西的。为了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也为了重新实现上大学的理想,他于1988年参加了自学考试。尽管异常艰难,曾经也放弃过好几年,但看到于继新他们学得有声有色,自己又再次加入到自学的行列。现仅剩几门课没过关。他的刑期也被从无期徒刑减为19年后又减为14年。到2001年6月19日他就可以出狱,他希望自己能拿到文凭并留在西安城里谋生。他要让自己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
在平凡的日子里丰富着大墙内的生活
笔者在监狱采访的那几天,正好是自学考试加考前的复习阶段,监狱内对报考的学员均放假一月迎接考试。有的学员正坐在一间学习室里认真地看书。窗外,没有参加考试的犯人正在紧张有序地劳动着。听一个犯人讲,最近由犯人给犯人讲课的考前辅导班正在授课,参加学习的犯人很多。
也许“集教员与学员一身”是“狱内高校”的一大特点。罪犯李某,入狱前具备大专文化程度,熟悉微机操作和高等数学等课程,当他得知一部分犯人对计算机感兴趣后,就主动向管教干部提出要进行计算机辅导,并每天紧张地查资料和备课。当这一想法变成现实后,他又主动提出给犯人辅导高等数学,其实他也是个本科段的学员。
在监狱内大多数犯人家境都比较穷,加之自己给家人丢了脸,时间长了关系渐渐疏远,经济上往往得不到任何支持。所以监狱里“犯人学员”一套考试资料考完后马上会传给下一个学员,下一个学员考完后又传给下一个,就这样传下去直到这套教材破旧到不能再用。考试费用也是一样,起初只要有30多元钱报个名就行了,考这一门课后,监狱奖励20元,到下一科报名就够了,但如果哪门课考试没通过,到下次报名时经济上就紧张了。在狱内“上大学”的学员们一般基础差,缺少人辅导,且学习的时间比较紧张,但他们学习的刻苦劲能弥补诸多不足,管教干部也常默默地帮助他们。
听罪犯朱某讲,一个叫邱某的犯人为了考好,常常把当天所学内容写成提纲贴在上层的床板下,每天晚上“号子”的大灯熄灭后,在小灯下依然能看清这些内容。大家纷纷效仿他,进步很快。有一年春季自考前,邱某请求管教干部,要将被子移到水泥地上去睡,什么时间冻醒什么时间就开始学习,按说原则上不允许这样,但考虑到犯人的学习也就同意了。1999年4月的春季自考前,一个姓郑的犯人违纪关禁闭,考试那天,监狱长得知这一情况后,特批该犯人参加完考试后再送进禁闭室……
讲起大墙内考大学的故事,许多犯人如数家珍。一个姓胡的犯人讲,他今年已经35岁了,入狱前系小学文化,当在狱中看到别人参加大学学习时很羡慕,于是在1987年也报名参加了自学考试,尽管每门课要考两三年,到现在已过了12门,他很有信心继续考下去。10多年来,家人和他失去了联系,他很缺钱,但临到考试前,技术科的李科长等人总要给他掏钱报名,勉励他好好学习,他们总是不需任何回报地默默做着这些事,每次考试前,教育科的干部都会帮犯人买书和复习资料,还找来各种考试信息供他们参考。
看得出,“狱内高校”学员已经在渭南监狱形成了一个颇有影响的群体,这个群体正在为犯人的受教育和受改造起着积极的示范作用。